一、少年不知愁滋味,爱上层楼
明世家是上海滩的豪门,从商,
明老爷子病逝时,独子年幼,长姐明镜17岁一手扛起偌大的明家,护着幼弟如护犊的母虎。
那是明楼第一次恨自己,恨自己岁数小,恨自己枉为男,
恨自己竟然让17岁的姐姐独自扛下如此重担,而又无能为力。
那时起,明楼开始快速的成熟,他迫切成长,读书识字,如饥似渴,
从唐诗宋词,到诸子百家,
他聪明,成熟,温文尔雅,有一个不能更好的家世,还有一个爱他至极的如母长姐。
人生圆满,不过如此。
从桂姨手下救下那个孩子,是本心,也是命定。
明诚刚来明家那几日,日日睡在墙角里,身上捂着厚厚的棉被把自己裹紧。
明楼晚上头疼睡不着,起夜看见他,真被吓了一下,
“怎的不在床上睡?”他问他,
明诚瑟缩着嗫嚅“床上冷,”
“在地上便不冷了?”
明诚没说话,
“哪里冷?盖着棉被便会暖和?”
明诚不回答,明楼就站在他身前,居高临下的看着他,
好半天,小孩子才开口“内里冷,”他说“可我只能取外里的暖,”
明楼记得清楚,这是明诚十岁时说的话。
十岁的明诚没读过书,大字不识一个,他不懂什么修辞描写平仄韵律,他只是用最直白的话说他的感受。
后来他曾想过,明台和明诚都不是明家人,都是他从小养到大的弟弟,为何他对两人的态度截然不同毫不相似?
其中一个原因,大约便是那次夜半的对话吧,
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对这孩子的心,徒然坚硬了起来,可内芯儿里却软成了水。
可以平等的看待,可以严格,可以苛求,可以陪着他,很久很久。
究其根,明楼觉得他们内里有些本质一样的秉性是一样的,是一类人。
那天晚上,明楼把明诚抱进房间,塞进被子里,关灯关门走人。
果不其然,不到五分钟,门打开了,小孩裹着被子出来了------他又想缩进墙角里。
两人沉默对峙了半晌,明楼妥协,
他把小孩儿抱进了自己屋里,塞进了自己的杯子里,然后,躺在了他身边----他们睡在了一张床上。
明诚僵着身子被明楼揽进怀里,“睡吧,”明楼拍了拍他的背,
小孩愣了一会,然后猛的一头钻进了明楼的怀里,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,
明楼感觉自己胸前的衣服慢慢湿了,他没说话,只是把小孩揽的更紧了些。
明诚少年时,明楼教他诗词,
一日,明楼查他的功课:明楼管的严,可他让明诚学起来,却自由的多,他要教明诚诗句,说是教,其实不过是给他书房钥匙,随便让他自己挑两本诗词集,待查功课时,只翻翻他的随笔记录而后点拨两句而已。
这一翻,可让明大少爷挑了眉头,
明世家藏书如烟海,可明诚竟只喜欢些杀伐悲苦壮志离愁的词句,那些个骈诗艳词闺阁怨语他竟看也不看,
“你这分别心也忒重了些!”他调笑他,
明诚跟了他几年,早已能听音辨意,他实话实说“吴侬软语玉搔花钿,不感兴趣。”
“为何不感兴趣?”
“太软了,”明诚想了想说“小家子气,不喜欢。”
“小家子气,”明楼被逗笑了,问他“那你觉得何为大家之气?”
“大家之气,当是君子以自强不息,做将军当百战,为儒士应殉国。”明诚说的毫不犹豫,
“一股子惨烈的傻气,”明楼摇摇头,他看着少年明诚,笑的温和而宽厚,
”先生为何说我傻?”明诚问,他并无不服委屈,因为先生一定是对的。
明楼不答,却撇了他一眼“叫我什么?”
“大哥,”明诚乖乖改口,“大哥为何说我傻?”
“一心想着死,不是傻是聪明么?”他嗤笑,
明诚不语,专心听教,
“这人呐,有志气当然是好事,特别是男人,一定要站在足够高的格局上,才能看全这个世界,”明楼站起来,踱到他身边,“人固有一死,只要是人,就都会死,生老病死,避无可避。”
“可只想着死的,便是懦夫!”
“逞一时畅快,死能成事么?不能,只有活着,活着,一切才有希望。”
明诚低头思考,半晌抬头,眼中越发坚定,“是,大哥,我懂了。”
明楼摸了摸他的发顶“再者,爱欲情思乃是人伦的一部分,不可不读。”
这意思就是让他去看看那些情诗软词呗?
“是,大哥”他乖乖应下。
“瞧把你难为的,”明楼笑他“让大姐看见了,她准以为是我欺负了你。”
“阿诚不敢。”
“你就是改不过口来,”明楼摆摆手“胡乱客气,”嬉闹完他,他温和的给他解释“人可以坚强,但物无善美,过则为灾,让你看看那些东西,不过是想让你多包容一点,学会变通。”
“阿诚明白。”
“恩,明白就好。”他赞赏的看了看他,不再多言,
两人不再说话,一人看书一人写字,室内静默,只能听得窗外的喧闹。
那时岁月还静好,天色还未染上烟硝,故事还没被战火烧着。
几十年后,明楼想起这一幕来,竟不知自己后不后悔,
若他不这样教他,若明诚以必死之心在审讯室里自溢,是不是就能少受些侮辱,少遭些苦痛?
他不知道,但他知道,他教他的是对的,
但对的,有时候并不等于就是好的。